☆、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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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来吗?”郑邦媛轻声问莺声, 灯火跳跃着,染红了她的半边脸孔。

“掖庭的御林军是谭将军负责的, 他想进后宫简直是易如反掌,且他对娘娘也曾示好,想来是回来的, 还请娘娘宽心。”莺声扶着郑邦媛坐下,给她端了一杯茶。

在郑邦媛入宫之前, 孟辞临曾在一个夜晚来见过她,孟大人的眉眼蔚然, 语气平静:“主公也许一直都不会临幸你,但是你也不会老死在宫里。”

她没想到的是, 入宫五年来, 主公当真是连她的指头都没有碰一下。

正想着,就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莺声和郑邦媛对视一下,起身去开门。

郑邦媛屏退了宫里的内侍, 今日也只有她和莺声两个人。

莺声把门推开,夜色下,谭京的一身甲胄, 熠熠闪光, 他的眼睛像夜色一样粘稠浓郁, 莺声侧身让他进来。

走到西暖阁门口, 谭京却不肯再入内了,轻声说:“娘娘说自己病重,该去请太医, 叫末将来于事无补,还请娘娘以身子为重,莫要思虑过甚。”

郑邦媛起身,缓步走到门帘旁,二人隔着一道帘子,郑邦媛能听到谭京的呼吸声。她伸出手想要把帘子撩开,却被谭京制止了:“娘娘要慎重。”

郑邦媛轻轻笑起来,反问他:“将军以为,隔着这道帘子就能避嫌了吗?”说着,把门帘撩了起来。

谭京慌忙垂下眼不去看她。

郑邦媛站在他面前静静地说:“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了,我在宫里无依无靠,主公对我也无甚宠幸,故而想以此蒲柳之身依傍将军,不知将军意向如何?”

谭京早已经看出,郑邦媛生病是假,想把他引来才是真,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娘娘怕是昏了头,这般话传出去,娘娘便是万劫不复了。”

“休要说旁的,我只问你愿或不愿。”郑邦媛走上前一步,双目沉沉。

谭京没有犹豫,垂着眼轻声说:“臣先是天启的上将军,而后才是谭京。谭京或许会顺应自己的心意,可惜上将军不行。”他顿了顿,倏尔一笑,“夜深了,娘娘早些安置吧。”

说罢踅身就走,直至身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郑邦媛扶着桌子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了良久,突然掩面哭了起来,莺声不知何意,郑邦媛也不说话,只是哀哀的垂泣。

转日早晨,莺声发现郑邦媛在宣纸上写了一行字,她本是书香门第,可这行字却显得极潦草,上面写着:“还君明珠双泪垂。”莺声不识字,看了几遍也没看懂,郑邦媛笑了笑说:“烧了吧。”

她在屋子里坐了很久,说:“咱们去看看这位李美人。”

李美人长得秀气,一双远山眉衬得人气质脱俗,她住在西六宫的一处普通的宫阙里,为人低调,平时甚少出门。见到郑邦媛微微一愣,而后轻轻行礼:“见过昭仪姐姐。”

郑邦媛细细地打量着她,而后笑得四平八稳:“妹妹怀着身子辛苦了。”

李美人笑了笑说:“现在月份小,只是早上偶有恶心罢了,多谢姐姐关心。”

郑邦媛不过和她寒暄了几句,送了她一些礼物,而后就从她宫里走了出来,她心里头不是滋味,正巧就碰见了从太学里出来的宋正则。

宋正则瞧见她,便走过来对她行礼。

郑邦媛笑着扶他起来说:“小王爷好像长高了几分,在太学里一切可都顺遂啊?”

宋正则顿了顿,仰起脸说:“旁的都好,只有一事不明。自古皇位皆是父子相传,不知郑娘娘可知,是否有兄终弟及呢?”

宋正则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竟让郑邦媛觉得头皮微微发麻,她抬头看着连绵的宫阙楼阁,明明是晴朗的天气,没来的却让她一阵心悸。

灵均刚和孟辞临吃过早膳,就瞧着刘钦走进来,他脸上不大好看,轻声说:“楚陵王方才撞了李美人,李美人险些摔倒,主公还是快去看看吧。”

灵均微微一愣:“李美人向来是在自己宫里不出门的,如何会被楚陵王冲撞?”

“说是郑娘娘邀李美人去寻芳园赏景,小王爷不知怎么的便跑了过去,一没留神就把李美人给撞了,若不是李美人身边跟着两个侍女,只怕是要从台阶上跌下去了。”

孟辞临原本一直没说话,到最后说:“叫孙太医去吧。”孙太医是刚进宫不久的年轻太医,刘钦微微一愣,也不多问,道了声诺便走了出去。

“孙太医是我送进来的,有他一同遮掩着,也会好些。”孟辞临给灵均舀了一勺汤,这汤里头半点油性都没有,灵均勉勉强强能喝半碗,孟辞临哄着,又吃了几口菜,才算作罢。

叫人把餐桌撤掉,孟辞临才静静说:“楚陵王,不能再留在宫里了。”

灵均一愣:“你的意思是,他竟是可以冲撞李美人的?”

“不是肯定,但也八九不离十。”孟辞临拿了帕子给灵均擦手,神色如常,“只怕郑邦媛也要插上一脚,她是我送进来的,如今竟还是有自己的盘算了。”

“只是这事,也没有证据,宋正则不过是五岁的孩子,就算比寻常孩子早慧些,也不能有这般狠毒心肠。”灵均微微蹙起眉,轻声说。

孟辞临反而是一笑,说话的语气是四平八稳的:“主公还拿他当不喑世事的孩子吗?”

灵均微微垂下了眼,孟辞临轻声说:“现在对外宣称有孕的是李美人,所以李美人那边风波不断,主公也是在掖庭长大的,自然是知道这里头有多少腌臜的事,前朝有人为了皇位可以扼杀自己的孩子,这些都算什么?”

“如今他就想把这个尚未存在的孩子置于死地,现在还能有李美人分散注意力,等孩子出世后,便是活在刀光剑影之中,这种事,臣是决计不能允许的。”孟辞临把帕子放到一边,眼睛里沉静极了,“这件事的始末主公还不能看个分明吗?”

灵均沉默了良久,才说:“我如何也想不到,他会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地步。”

孟辞临摸了摸她的头发,坐在她身边,灵均顺势就倚进了他怀中:“你说说看,该怎么办呢?”

“臣再派人去查查看,若是确凿,便把小王爷送到山上住一阵子吧,养一养性情,他年龄还小,也许有转圜的余地,至于郑邦媛,”孟辞临的眉眼冷了下来,“若她真有歹意,那就不能姑息了。她受主公恩泽也久,衣食无忧,可见人的贪欲无穷,这类风气,不得放纵。”

孟辞临的效率一向很高,连夜审了宋正则身边的几个侍童,而后把郑邦媛身边的莺声带到了暴室。

不过一夜的功夫,就连郑邦媛同谭京的私下会面都被孟辞临查了出来。这一回,孟大人脸阴沉得可怕,他信任谭京,方把掖庭的御林军交由他管理,哪成想,他竟做出这般监守自盗的事情来。

到底是皇家事,还需要一块遮羞布,孟辞临倒没有发落谭京,只是大刀阔斧地罢免了他的职务。

而后灵均下令,褫夺郑邦媛的封号,把她贬为庶人,这样一般天上地下,也不给她申辩的机会。郑邦媛在凤阳宫外跪了一夜,少帝连她的面都不肯见。

荣华富贵转头空,只是因为一念之差,郑邦媛在凳子上坐了很久。夜里,刘钦来到她宫里看她,给了她一个盒子。

“今日再叫您一声郑娘娘,您入宫有五年了,到底也同主公有着情分,这是几张房契和地契,还有一些金银细软,养活自个儿是没问题了,另外主公让我给您留个话儿,有时候外头比里头更自在些。”刘钦说着,把匣子放在桌上,又加了一句,“明日一早有人送娘娘出宫,宅子都在南方,路也好走。”刘钦含着胸给她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郑邦媛看着那个盒子,心中情绪翻涌,说不出的复杂。

第二日一早,一辆马车自贞顺门行过,很快便出了城南下,行了十余里是个短亭,郑邦媛在车里头坐着,远远地竟听见有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蹄声在马车外止住了,一只手把帘子掀开,外头的阳光灼热又刺眼,只能看见那古铜色的皮肤,和灿若星子的眼睛,谭京笑了起来,对她说:“谭京不再是上将军了,谭京也能顺应着自己的心意了。”

郑邦媛呆呆地看了他很久,而后垂着眼,有眼泪夺眶而出:“你迟早还会是上将军的。我是被休弃的人,主公若知,定然会怪罪的。”

谭京顿了顿,轻声说:“昨日孟大人到我府上了,过一阵子,可能会把我调出京去往南方,也是他告诉我你今日的去处,若是主公不同意,怎么会放任我出城呢?”

天空蔚蓝一片,澄澈如洗,谭京轻声问:“你可愿同我一同南下啊?”

谭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丞相面前袒露情谊,郑邦媛用手掩着唇,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打湿了身前的衣襟。

宋正则被孟辞临送到了青崖山上,这座山向来是皇帝封禅时登临的山峰,二人一路上都非常沉默。

走到一半的时候,宋正则突然说:“这是你的主意,是吗?”

孟辞临眉眼一片寂静,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是。”

山风吹来,这个五岁的小童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我恨你。”

孟辞临站定了身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做了错事本就该受到惩罚,不能因为你是王子皇孙就有例外,送你到山中修身养性是我的主意,若不是有主公反对,我宁可把你送到皇陵里去。恨我不要紧,你要记着,你丢的是自己的脸,丢的是主公的脸,丢的是你们宋氏的脸。”孟辞临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说完也不再言语,抬步便继续走去。

山路难行,孟辞临却执意走上去,在半路上宋正则便气喘吁吁了,可见孟辞临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也憋着一股劲儿,不肯服输,孟辞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行至半山处,宋正则再也走不动了,孟辞临站在他面前说:“你皇兄在你这个年岁,靠着一己之力走上来的,”孟辞临吩咐一旁的侍从:“给楚陵王备轿。”

“不用!”宋正则咬着牙站起来,“我自己可以走上去。”

那日,他们从早上一路走到月上梢头,宋正则到底是自己咬着牙一步一步走了上来,站在山顶,孟辞临静静地说:“生在帝王家,比寻常人已经得到了太多,可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到。王爷在山上住一阵子吧,主公会派人来看你的。”

一旁寺院的方丈对着宋正则双手合十,孟辞临也不再看他,踅身下了山,宋正则盯着孟辞临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大喊:“我能拜你为师吗?”

过了很久,孟辞临的声音淡淡飘来:“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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