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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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如同一把火,从虚弱和颓唐里烧出凌冽的怒火和杀意,燎原般地卷过了空旷的大殿。

“你不知道?”牧轻鸿试探性地问,“燕王有六个儿子,除却太子居嫡居长,还有生母势力庞大的三皇子、长袖善舞的二皇子和统领一半军部士兵的四皇子,他们都很可疑。”

“胡乱猜测没有用。”燕宁闭了闭眼。

说着,她又伸出手,重新搭在了牧轻鸿的臂间。不知道是否是愤怒给了她勇气,这一次,她紧紧地攥着牧轻鸿的手臂。

“胡乱猜测没有用。”她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自己强调,旋即,她一转语调,对牧轻鸿说,“只有亲眼见过,才能知道真相如何。”

她勉强翻了个身,雪白的锦被自她身上滑落,一节清凌凌的蝴蝶骨从她单薄的中衣里支出来,如同被困锁在床上,仍然想要振翅欲飞的蝶。

她直勾勾地盯着牧轻鸿,说:“我要亲眼去看看……”

牧轻鸿沉默了。

半晌,他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行,你不能去。”

预料之中的结果。

但燕宁还是如同失了力一般,倒回了床铺里。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忽然对着牧轻鸿转身离去的哑声道:

“我做了一个梦。”

牧轻鸿蓦然停住了脚步。

燕宁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在疲惫之中,还有一份不能忽视的,浓浓的困惑。

“那天是中元节。”燕宁轻轻地说,“来来往往的人都提着花灯,大街小巷里皆是欢声笑语,然后,有盛大灿烂的烟火升上了夜空——对的,那是中元节。只有燕国的中元节,才会在那个时刻燃放烟火。”

燕宁顿了顿,困惑道:“但是……”

“但是?”

“但是为什么那烟火不是椿花的模样?”燕宁自言自语般询问着,“只有燕国会燃放烟火,而燕国的烟火,自古以来都是椿花的模样。”

牧轻鸿静静地听着,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但他不知道燕宁为什么会跟他一起梦到前世的场景,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言不发地伫立在原地,如同一尊雕塑。

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是以燕宁又接着道:

“我走在燕国都城的大街上,提着一盏……”她努力地回想着梦中的细节,断断续续地道:“那是一盏……一盏凤绕宫灯模样的花灯。对,就是这样。”

对上了,一切细节都对上了。牧轻鸿想。他看着燕宁,等待她的后续。

而燕宁死死地皱着眉,抿着唇。似乎回想梦中的事情,就已经耗尽了她大部分的气力。

“我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披着黑色的斗篷,长发以玉冠高高束起,袍子下是一身交领窄绣、肩绣银色五爪龙的黑衣……”

说到这里,燕宁缓缓转头,看向牧轻鸿。

这样的衣服,牧轻鸿也有一件,刚巧,燕宁见他穿过。

她盯着牧轻鸿看了许久,似乎在确认什么。过了半晌,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确认道:“对。站在我旁边的人,就是您,牧将军。……只是,梦里的您跟现在,看上去很不一样。”

“而且,当时的您……”燕宁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她的面庞上忽然掠过一丝突兀的笑意,淡淡道,“您还提着一盏破破烂烂的兔子花灯呢。”

“……好奇怪,那真的是梦吗?”燕宁困惑道,“若是梦,为什么会那么真实?”

“那你觉得呢?”牧轻鸿反问,“你觉得那是梦吗?”

他面上还是一副十分淡定的模样,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燕宁为什么会忽然梦到上一世发生的事情?难道……她也要重生了吗?

燕宁重生这事本是无稽之谈,但牧轻鸿亲历过一遍,在他重生之前,就是这样,一遍遍地做梦,不停地梦到上一世的经历,他梦得越多,记起的事情便越多,直到最后,更是已经全然接受了上一世的记忆。

如今燕宁重复了他走过的老路,实在不能不叫他紧张。

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燕宁,但他至少清楚明白的知晓了一点——他不愿意再像上一世那样,与燕宁彼此仇视、彼此疏远,互相僵持着,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不知道。”燕宁忽然喃喃着说,打断了他心中不断翻涌着的思绪。

“在梦的最后,还有一个小男孩。”燕宁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抚平了自己紧紧皱着的眉头,这样能让她好受一点。

“小男孩?”牧轻鸿一怔。

燕宁梦里的那个小男孩,上辈子向燕宁传递来自“燕太子”消息的小男孩,一切的结症所在。

“是的,一个小男孩。一个很面熟的小男孩。”燕宁费力地回想着,磕磕绊绊道:“他穿着……嗯,穿着一身灰色的素衣麻袍,小脸脏兮兮的。”

“然后呢?”牧轻鸿急切地追问,他想要知道,在梦里——在上一世——燕宁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到底做了些什么。

“然后?”燕宁顿了顿,又接着说,“他撞到了我……然后、然后……他塞给了我一张纸条。”

她猛然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逻辑错误:“那张纸条是来自太子哥哥的消息……可是太子哥哥已死了!但是梦里的我,居然没有觉出有任何的不对……”

“不、不……”燕宁忽然混乱起来,她自顾自地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因为那是梦中。梦中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遵守现实的规则,“那不是现实中,而是在梦里!要是在梦里,太子哥哥还活着,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牧轻鸿沉默了。

只有他知晓,那不是梦。在上一世,太子的确死了,只是当时的那个燕宁不知道而已。

但他无法将这一切说给燕宁听——即使他说了,燕宁也会把这当做是他的呓语吧。

而且,现下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小男孩。若是能揪出他,便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顺着这一条线,揪出幕后主使了。

“你方才说,那小男孩面熟?”

“……”

这一回,燕宁却诡异地沉默了。她想了想,忽然问:“我说过吗?”

“‘一个很面熟的小男孩’,你是这样说的。”牧轻鸿答道,又问,“你不记得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了吗?”

燕宁却更加茫然了,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反问着自己:“我说过吗?我没说过吗?我说过吗?”

“你说过。”牧轻鸿看着她,肯定地说。

距离燕宁说出这句话还不到半柱香,牧轻鸿都没有忘记,燕宁更是不可能不记得。

而这时,燕宁猛然垂下身子,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脑袋,低声道:“我……我说过?”

“当然!”牧轻鸿大感奇怪,他急切地想知道那个能让深居简出的燕宁说出眼熟的小男孩到底是谁,连忙问道,“燕宁,你常年待在宫中,作为女眷,未曾见过多少外人,能让你都面熟的,定然与你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他到底说谁?”

“我……”燕宁忽然一怔。

紧接着,她眨了眨眼,忽然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小男孩,那个小男孩。”牧轻鸿耐心地强调道,“你说面熟的那个小男孩。”

“什么小男孩?”燕宁问道。

牧轻鸿皱着眉。他不明白燕宁为什么忽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也什么都没有说过的模样。

“你说你做了一个梦……”

“梦?”燕宁突兀地打断了他——她以前从不会做这么不礼貌的事情,但她做了,就好像她潜意识里害怕牧轻鸿即将要说出的话一样——“牧将军,您在说什么啊?”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应该是重伤昏迷了。昏迷中的人,怎么会做梦呢?”

牧轻鸿不再说话了。他仔细观察着燕宁脸上的表情,发现她脸上困惑的表情很自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了一炷香之前所有的事情和燕宁的记忆,只有牧轻鸿一个人记得,燕宁在这之前,到底说出了怎样令人吃惊的话来。

燕宁还想说些什么,但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将军——将军!您在吗?”顾元修在门外响起。

现下顾不上那么多了。牧轻鸿拢好披甲,将燕宁塞回了锦被里。

“在这里等着。”他命令道,“等我回来。”

……

顾元修已在门外恭候多时了。

见牧轻鸿一出门,他便连忙迎了上去。事态紧急,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宫中不得骑马的规矩,他为牧轻鸿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马,汇报道:“将军,士兵们已在宫外的城墙上与敌军对峙许久了。”

牧轻鸿大步跨上了马,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眼,问道:“对面怎么说?这‘燕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令属下疑惑的地方。”顾元修也上了马,一扬马鞭,在前方为牧轻鸿带路。

他的声音被风吹碎了,混合着哒哒的马蹄声传入了牧轻鸿的耳朵里。

“——对面那万军阵前之人,居然真的是燕太子燕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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