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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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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骨碌碌地驶出了将军府,燕宁闭眼靠在车内软榻上,头也不抬地道:“别看了,怎么,还能给你看出花儿来?”

“夜七”还没摘下面上的易容,她一咧嘴,笑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公主。世人都说公主乃天下第一姝色,如今我晓得了,这并不是无端谣传。”

她这话一出,便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燕宁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其实不然,虽然对于燕宁来说,这是第一次见到她,但对她来说,却不是第一次见到燕宁了。

曾几何时,在燕国还尚且昌盛的时候,她入宫为高贵妃处理一些阴司时,曾经隔着半个宫殿,远远地看了一眼这位容貌冠绝天下的公主。

那个时候,在她的想象里,这公主大约是草包美人——或许连美人也算不算,毕竟那些大臣们为了恭维皇帝,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若他们是为了讨好燕王,将燕王平平无奇的爱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只是一眼,她便知道了,原来那些夸赞并不是谣传,甚至可以说是谦虚之词。

那备受宠爱的公主尚且年幼还未长开,却已是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嫩生生地站在廊下,满天的雪花落在她的脚边和身上,恍然如天女下凡。

不对,她要比天上的神仙多一分烟火气,却又比画中的妖女少一寸妖媚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那么恰好地构成了“燕宁”这个人。

若说美人在皮,美则美矣,却少几分清凌凌的灵魂。她这些年来易容之术愈发精湛,各式各样的美人也见了不少,若燕宁单只是皮囊美丽,还犯不上叫她记那么久。

但她不仅记住了,甚至怀疑这份记忆会在脑海里镌刻成画卷铭刻在她的脑海里——

那年幼的公主跟她的太子哥哥一起站在廊下,白嫩的小手攥着太子的衣袍,一副紧张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她美丽的小脸微微皱着,面前站着几位垂垂老矣的大臣。他们争吵的声音很大,远远地传入“夜七”的耳朵里。

不知道大臣们说了什么,太子温和的笑容也沉了下来,这位大燕的储君尚且年幼,却已经很有几分君王的风范了。太子紧紧地盯着几位大臣,正待发怒,却忽然听得燕宁大声道:

“太子哥哥!”

她从太子的身后站出来,腰背挺得直。她故意高高昂着下巴,用一种脆生生的童音,掷地有声地反驳那些大臣们的意见。

屋檐上的雪花化成水滴,伴着她的声音往下落,滴答、滴答、滴答。像一首美妙的乐曲。

美丽的女人总是遭人妒忌,但燕宁不同。“夜七”不能想象有谁会妒忌燕宁,就像人们不可能妒忌温暖明亮的太阳一样。

——因为那不是一种单纯的美丽,“美丽”这个词对燕宁来说,太单薄了。

在被高贵妃派来来之前,“夜七”曾经幻想过自己的任务对象如今是何模样。

历经国破家亡之苦,那位美丽的公主是否如枯萎的花般憔悴不堪?那位挺直脊背的公主是否垂下头颅去换去敌国将军的庇佑?

然而见到燕宁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想多了。

这来自燕国的亡国公主还保持着当年的美丽和骄傲,她的确有几分憔悴,然而眼里的光芒却一如往昔般明亮——那是一种明白自己来路归途的坚定光芒。

就如同现在一般,她懒散地倚靠在软榻上,苍白的脸被车内暖气染上了几分嫣红的昳丽,眼睛半垂着,眼神还是锐利的。

到了如此地步,她还有心情开句玩笑:

“怎么,还能给你看出花儿来?”

看来那位敌国的将军对她很好。“夜七”怔怔地想,流于表面的宠爱或许能浇灌出美丽的花,但却不可能养明亮的太阳。

她这么想着,却忽然听燕宁吸了口气,冷冷道:“看够了吗?”

“你光顾着看我,就没发现这街上不对劲么?”

“什么?”她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然后极快地反应道,“什么?——等等,你不能打开车帘,会被人发现的!”

原本倚靠在榻上的燕宁坐直了身体,伸手撩开了马车的车帘。

她一手撩开车帘,侧身看了过来,眼神冷冰冰地示意“夜七”看过来:“这不对劲。”

“夜七”随着她的动作看向窗外,也愣住了:“这……”

街上太安静了。

与“夜七”预想里的不同:在他们的预想里,牧轻鸿的逼宫势必会影响到都城的百姓,届时既是深夜又一片混乱,加之将军府着火,牧轻鸿必定自顾不暇,哪里来的功夫顾得上她们?

然而,事实好像不像是她想的那样。

现在是深夜,即使是往日里的深夜,街上没有人还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正常的,但……今晚的街道上,连灯都没有。

黑黢黢的深夜里,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唯有她们这辆马车驶过路面的声音和挂在车檐上一盏微弱的昏黄灯笼。

这一刻,好似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辆马车。

燕宁倒抽了一口气,“唰”地一下关了车帘。

“要出城门了。”她说,反客为主地命令道,“坐好,待会儿万一有人查……”

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玉佩:“拿着这个。”

“夜七”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那枚玉佩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银虎,即使在燕宁怀里揣了这么久也没有被捂热,如同一块冰落入了她的手里:“这是?”

“这是牧轻鸿的玉佩。”燕宁道,“牧轻鸿现在应该还在宫里,如果城门有守兵,大约也不会清楚今晚发生了什么……若是他们盘查,你就把这枚玉佩给他们看。”

两人说话间,马车的速度慢慢放缓,最后停住了。

“盘查!”马车外有人叫道,“这么晚了,早到了宵禁时间,你们是什么人,出城做什么?”

“夜七”与燕宁对视一眼。

在她们的计划中,这个时候城内早应该乱起来了,城门处也不会有守兵,在一片混乱中混出去应当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加之时间紧急,她们并没有为燕宁做什么掩饰……若是那守兵进来查看,立刻就能抓住燕宁!

好在,燕宁还留下了牧轻鸿的玉佩。如今就靠着玉佩了。

“去吧。”燕宁张了张嘴,极小声地对“夜七”说道,又做了个口型:玉佩。

“夜七”点点头,攥着玉佩下了马车。

马车外响起了“夜七”与守兵交谈的声音,燕宁坐在车内,静静地听着。两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只听得“夜七”的声音一顿,继而大声道:

“这是将军的命令——你敢违抗?!”

马车外寂静了一瞬间。

燕宁忽然起了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裙子。

谁知,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外都不见有任何动静。

燕宁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把手放在了马车帘上。

……要不要掀开看一下?

几乎是手放在车帘上的一瞬间,就有人帮她做了决定——

有人在车外,“唰”地一声掀开了车帘。

燕宁僵在原地,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跟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人面上的表情淡淡地,看不出喜怒。忽的轻笑一声,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下了什么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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