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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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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轻鸿大步踏出了地牢,送走了夜七,他却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其实牧轻鸿始终不能理解的是燕宁的选择。

从前世到今生,他自问已经尽力挽回,但无论他如何改变,燕宁的选择却永远都是那一个。

为什么?

若说前世,牧轻鸿还尚且可以相信是因为燕宁本就狼子野心,利用他欺骗他,但换了这一世,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这样说服自己了。

他不相信燕宁有称王的野心,因为燕宁是个聪明人。若她心在天下,犯不着与自己结仇,相反,她大可迷惑自己,利用自己为她征战四方——梁王就是如此做的。

更何况,当时他与燕宁说要将梁国赠与燕宁的时候,燕宁的拒绝是做不得假的。

他死而复生,刚重生之时他志得意满,自以为自己掌握的信息比所有人都多,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可能疏漏了什么,而那正是燕宁叛逃的关键。

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时过境迁,历经两世时光,它终于肯露出了自己的冰山一角,却是若隐若现,始终将自己的躯体掩盖在迷雾里。

牧轻鸿忽然想起了什么:夜九曾说,她看到燕宁将高贵妃交于她的信件烧毁,然后将灰烬放进了香囊里。

那香囊如今还挂在他的腰间,雪白的绸缎跟着他历经了今天的动乱,变得满是灰尘,灰扑扑,沉甸甸,就像个不甚高明的嘲讽。

牧轻鸿先掂了掂,触感微妙,是某种较硬的感觉,大约就是那些被晒干的花瓣了。

他伸手解开了香囊上的系绳,拎着香囊的底部,作势要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另一只摊平的手上。

……临到头时,他却又有些犹豫了,仿佛香囊里不是什么真相,而是一个令人害怕的怪物似的。

他盯着香囊,那灰扑扑的绸缎依稀能看出原来如雪般洁白的颜色。这香囊没什么装饰,也没有绣花,就只是很单纯地用白色绸缎缝制而成的香囊罢了,它其貌不扬,放在集市的香囊摊子里大约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浑身上下唯一可以称得上出彩的,便是系绳上用于固定的两个红色珊瑚珠。它们跟着系绳落在香囊的两侧,像两颗血泪静静地流淌在雪上。

而这两颗珊瑚珠之所以出彩,也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单纯因为品貌好,显得珍贵罢了。但这样的珊瑚珠,在将军府里也是一抓一大把。

牧轻鸿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疑惑:燕宁说这是送给他的礼物,但她到底有没有用心对待这份礼物?

……又或者她的心力全放在了高贵妃那边,成天只想着怎么逃出将军府。对于他的礼物,她也只是敷衍了事,并没有如何上心。

想到这里,牧轻鸿又在心里冷笑一声。

想这些做什么呢?反正答案不是明摆着,如此胡思乱想,优柔寡断,简直不像是他了。

牧轻鸿不再犹豫,手指微动。只听一阵窸窣的声音,几枚干花瓣就落进了他的手里。

而随着干花瓣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

牧轻鸿用手捻起一撮,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纸张燃烧后剩下的灰烬味混合着墨香冲进了他的鼻腔。

应该没有错,这就是燕宁烧掉信件后的灰烬了。

但若只是灰烬,什么都不能证明。

牧轻鸿将花瓣展开,却没有找到一点线索,更没有烧漏的纸片。

是了,燕宁做事,绝不会如此马虎大意,给人留下缝隙把柄。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犹不死心,伸手进香囊里掏了掏,试图找到什么东西。

但他还是失望了。香囊内空空荡荡,除了一些花瓣和灰烬之外什么都没有。

牧轻鸿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将香囊重新系好,挂回了腰间。

如今,就只能等夜七的回复了。

牧轻鸿稍一沉思……等等,并不是只有清河公主与黛妃这一条路可走。

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高贵妃问个清楚?

高贵妃才是一切不安之源。牧轻鸿想,是否在上一世,也是高贵妃与燕宁里应外合,才叫燕宁逃离了这里?

牧轻鸿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若说燕宁在燕国还可能有些势力,但燕宁来了梁国,身边都是牧轻鸿的人,本应该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才对。

就像这一世,纵使燕宁手段诸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身边没有任何可以用的人手,又被牧轻鸿盯得密不透风,因此她的计划才次次落空,每一次都叫牧轻鸿抓个正着。

但上一世的他,竟然到死也不知道这件事!

回想上一世,燕宁也是如此这世一般诈死离开,但那个时候的牧轻鸿并不知道,还以为燕宁真的已经死在将军府的大火了,因此只是追查起火的原因——自然是查不出什么的,那个时候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把火就是燕宁亲自放的。

他沉于失去燕宁的悲伤,也因此错过了调查最好的时机。

直到燕宁在大燕率兵起势,他才恍然惊觉自己被对方欺骗,开始着手调查。

但那个时候的燕宁已经颇具实力,她一手封锁了一切消息,甚至刻意放出一些假消息扰乱了牧轻鸿的视线,致使牧轻鸿始终不得其解。

而这份疑惑,也是牧轻鸿憎恨燕宁的原因之一,牧轻鸿说不清它的分量,却始终被它环绕和困扰——没有人可以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的,模模糊糊的背叛。

但在上一世,至少在牧轻鸿的视线里,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高贵妃”这个人。在大梁统一天下之前,这世上的国家何其之多,贵妃又何其之多。况且,“高”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姓氏,若在上一世用这个名字去问他,他甚至不会知道这人是谁。

而这一世,早在燕国,在燕国三皇子出现之时,他便调查过高贵妃,对她的生平不说如数家珍,至少还是熟悉的。

燕王还是太子时,高贵妃便嫁与对方了。但那个时候,高贵妃还不叫“高贵妃”,而是“高侧妃”。她的母家十分显赫,因此众人都猜测高贵妃会嫁与太子做正室,将来也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那个时候的高贵妃也在憧憬这样的未来吗?牧轻鸿不知道,但从高贵妃嫁给燕王后用尽手段夺权的行为来看,她显然是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侧妃”和“贵妃”的。

可惜的是,虽然他母家显赫,但燕王并不如何喜爱她,对她的宠爱更多的带有一些利益交换的性质。而她虽然生了个皇子,那皇子却是个放荡不羁、无心权势的性子。高贵妃本以为若自己生的三皇子比太子先一步诞下皇长子便能获得燕王的喜爱,谁知道三皇子的确生了个皇长子,却是最令人不齿的私生子。

所以……

高贵妃就这样放弃了么?

从他在燕国的所见所闻来看,高贵妃大约是不肯放弃的。

她从没有丢弃自己的野心,只是更因为看清楚的局势,晓得自己不能取胜,于是将野心埋藏,曲线救国,从三皇子的孩子入手,谋划了一个几十年的局。

而且,从燕宁和太子对待三皇子和其私生子的态度来看,若不是梁国攻进燕国,打断了高贵妃的谋划,这个计划,十有八九是会成功的。

用几十年谋划一个局,自己亲自下场出面扮演黑脸,仿佛是没有脑子、只晓得争权夺利的女人,而暗地里,却把自己的孙子调教得如此可怕,一面利用孩童的天真去讨好太子和燕宁,一面却又如此仇恨他们兄妹两人,仿佛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既做到了讨好太子,又避免了这个孩子倒打一耙与太子和燕宁亲近。

牧轻鸿重新省视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才猛然惊觉,这女人竟然如此可怕,如同隐藏在水面下的毒蛇,平日里与环境融为一体,没有任何人会察觉到她,却在关键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而回到上一世燕宁叛逃的事件,牧轻鸿问自己,这背后,真的没有高贵妃的身影么?

……未必。

牧轻鸿忽而想起一个最关键的线索:那个在上一世给燕宁送花灯传递消息的孩子。

上一世他没有抓住他,而这一是,他发现了,那个孩子就是三皇子的私生子,名叫燕樊。

而燕樊身后,就是高贵妃。

想到这里,牧轻鸿骇然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得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若是这样,在上一世……在上一世,高贵妃就早已经出现过了,这个可怕的女人操控的全局,在牧轻鸿与燕宁尚在燕国之时,她便让燕樊向燕宁传递消息,用利用太子尚且还在人世的消息欺骗了燕宁。

更可怕的是,她甚至还一直追到了大梁,诱骗燕宁背叛自己离开。

牧轻鸿甚至能想象到高贵妃是怎么欺骗燕宁的:太子不就是个绝妙的幌子?

只要对燕宁说太子还活着,甚至谎称太子蛰伏在燕国,只等牧轻鸿带的精兵离开燕国,太子便会揭竿而起,夺回燕国。

那么,燕宁恐怕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为着这么一个谎言回到燕国!

在上一世,他一定遗漏了很多东西,牧轻鸿没有哪一刻如此确定这件事。

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求证了。

这是他的优势,无论是高贵妃还是燕宁,无论她们如何徐徐谋划,都只是无根浮萍罢了——只要一点外力,立刻就会四分五裂。

这便是以力破巧了。

就是那么恰好,牧轻鸿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力”。

但大梁刚改换了天地,时局尚且不稳,牧轻鸿不能轻易离开。

牧轻鸿想了想,抬手招来了夜三。

暗部里的众人各有擅长,夜五最擅长审讯用刑,夜九深谙兵法,夜三长于潜伏。

若是平时,让夜三与夜九去办这件事是最好的:夜三领兵突袭,夜九潜伏暗杀。但夜九现在明显倾向于燕宁,因此只能让夜三一个人去了。

他对夜三道:“你去寻高贵妃与燕宁的去向,待寻到后,发消息给我。”

夜三沉默着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吩咐。

牧轻鸿道:“待到确定她们两人去向,我这边腾出空来了,便领兵突袭,将她们抓回来。在此之前,你需得日日按照暗号发消息给我。”

许是听到了“领兵”二字,夜三平静无波的脸难得有了些反应,她低声道:“可要派夜九领兵?”

“……再看吧。”牧轻鸿沉思半晌,“她该反省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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