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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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乘着夜色与琉璃灯盏的幽光,逐步迈向钟粹宫。

梁九功提溜着灯盏,亦步亦趋:“皇上,许是格格长久未见您,想阿玛了。”

荣宪格格是庶妃马佳氏的女儿,排行老三。

宫中前两个女儿半路夭折,未序齿,若从活下来的格格皇子中,她便是名副其实的皇长女,虽然是庶妃所生,但确实作为后宫出生的第一个女儿,在康熙这里,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第一个女儿。

平平安安,乖巧可爱,如今已经快三岁了。

能黏黏糊糊的叫他阿玛,这段时日佟佳氏入宫后,前朝一直比较繁忙,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去看荣宪,今夜突然哭嚷着要阿玛,定是心中极为想念,她额娘才会急急忙忙叫小太监前来找皇上。

说是半夜醒来,没看见阿玛,急得哭得嗓子都哑了。

没有其他格外的大事。

承乾宫离钟粹宫并不远,中间间隔着工艺美术馆,再直对面就是庶妃马佳氏所在的钟粹宫,如今钟粹宫未有妃位,马佳氏便住在钟粹宫的正殿。

深黑的夜幕里,正殿灯火通明。

康熙的脚步顿在门口。

马佳氏清亮的嗓音轻轻安慰着:“荣宪,额娘给你讲故事吧,阿玛小时候给额娘编蛐蛐,被额娘的额娘看见了,她说女孩儿家家的,应该去读书认字,不要学男孩一样,整天只知道玩闹,琴棋书画至少得会一样,额娘学了十来年,样样不精,只会画俩鸡蛋,额娘无可奈何的指着我鼻子,然后也给我画了俩鸡蛋,做十来年的功课交差,最后指着我鼻子恨铁不成钢,说:哪家大家闺秀像你一样,然后我哭得像个傻子一样。”

荣宪抽抽噎噎:“姥姥好凶哦,额娘不哭不哭。”

“荣宪,额娘的宝贝女儿。”

马佳氏进宫早,在已逝的仁孝皇后之前进的宫,前面生了一儿一女却都夭折了,现在把宝贝女儿当成心肝一样,疼爱不已。

康熙脸上微微泛起了温和的笑意,很快他跨进门槛,向内室走去。

马佳氏听到脚步,一看见他,眼神都亮了:“皇上!”

她似乎真没想到康熙回来,拉着女儿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好一会儿才想起行礼,康熙虚扶了马佳氏,随后抱起荣宪,笑着问:“荣宪怎么哭鼻子了?”

荣宪像小仓鼠一样,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想阿玛了。”

她掰着手指,吸了吸鼻子,瘪了瘪嘴,又像是要哭了一样:“阿玛二十一天没有来看荣宪了,阿玛很忙,我好想阿玛。”

委委屈屈,稚嫩又纯真的小脸上,灵动澄澈的大眼睛,像葡萄一样会说话。

康熙跟她玩了一会儿,把小姑娘哄好后,目光一转,看到了旁边逗小孩玩的拨浪鼓。

那拨浪鼓很新,像是新买不久的。

马佳氏似乎早就在等着他看,立刻笑起来,十分直爽道:“皇上,这是妾身之前,看荣宪其他玩具玩腻了,特意叫人从宫外送了一些普通老百姓家里小孩的玩具,没想到荣宪真的很喜欢。”

康熙只是盯着拨浪鼓,神色莫辨:“这不是逗一两岁的婴儿玩的吗?荣宪还喜欢玩?”

马佳氏抿了抿嘴,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荣宪也才三岁不到呀,小孩玩心重,见什么都想玩一玩。”

她轻轻说,细嫩滑腻的脸蛋泛着微微红晕,直白又火辣:“大人无聊也可以玩一玩,听听响。”

若有所指的一句暧昧情话,并没有让康熙有所动容。

马佳氏心中略微有些忐忑,一边蹲下身收好玩具放入木盒子里,一边悄悄用余光觑着他的脸色。

她是多年以前,偶然得知皇上上书房内的一个盒子里,放着幼时之物,她端着桂花糕进去时,正巧看见康熙正在端详着一个拨浪鼓。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

她却看见了那个拨浪鼓有些破旧,鼓的一角不知为何缺了个口子。

模样小巧精致,把玩在手里时,本应是仔细端详的,可是当时少年帝王却突然慌慌张张的往书案底下一塞,紧接着整肃面容,侧目看了过来。

那时庶妃马佳氏刚入宫不久,甚至连仁孝皇后赫舍里氏也没进宫,后宫里的妃嫔并不多。

少年帝王,也从没碰过她。

然而就是在那一天,他慌乱的藏着一个幼时的玩物,再看过来时,上书房的窗户外,炙热而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柩,落在了少年帝王的眼底,竟有些格外动人的暖意。

马佳氏当时就在心里留下了一个猜测,能令帝王有所动容的,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她要好好利用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所以,在新妃入宫后的第二次留宿当晚,马佳氏以荣宪想阿玛的理由,将康熙请了过来。

而拨浪鼓,才是重头戏。

可是……

马佳氏舔了舔唇角,呼吸急促,一时有点摸不准康熙此时的心境。

这本来是应该促进她俩情感的第二步,将百炼钢尽数化成绕指柔才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桌下荣宪的玩具已经彻底收拾干净了,拨浪鼓也放在旁边,一并盖上盒子。

夜已深沉,马佳氏抱着小格格,哄着终于再次进入香甜的梦境后,康熙将孩子接过来,放上塌,随后转身说:“抚养荣宪辛苦,今夜便不扰,安心的睡个好觉,朕改天再来看你和荣宪。”

于是,马佳氏眼睁睁的看着康熙,袍子一甩朝着门外走去,很快消失在明亮入白昼的钟粹宫。

她咬着牙,跺跺脚,冷哼一声,这么晚康熙不留下来,绝对是被承乾宫那位给勾走的!

苏漾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几乎是从入宫起,如果不需要她忙的时候,能补觉就补觉,站着也能睡着。

这次在她的努力下,终于能踏踏实实往床上一躺,白日不用当值,休息一天保证能把精神重新养回来。她哼哧哼哧拎着一桶热水,放在屋子里泡了一会脚。

多鱼睡在对面,听到撑起身子一看,笑得有点傻:“苏苏,你怎么每天晚上都要泡脚啊,还用热水。”

“活络经脉。”苏漾眼皮不眨的开始瞎掰,“经脉通畅,就跟你拉屎便秘一样,通畅了,浑身舒爽,不畅,全身不得劲。”

多鱼被她屎尿屁恶心的蒙了被子,苏漾却笑了起来,自娱自乐的搓脚,顺便按揉一下因为白天站得太久有些僵的脚腕。

不一会儿,她把脚从水里捞出来,用帕子擦干净后才往床上一躺。

瞬间昏睡过去。

郊外,西华门。

暮色四合,郊外蟋蟀虫鸣,很是恼人。

不远处庄子上,还灯火通明的,小厮婢女来往匆匆忙忙,又带了一丝说不清的恐慌。

“出了,出了!”

“快,快去叫主子来,不,你去禀告主子,你去叫大夫!快!”

整座庄子上下,没有一处是休息的。

开始还能听见孩子的哭叫,后来哭叫累了,慢慢只能从喉中抽泣的哽咽。

“好痒,好痒,额娘,额娘……呜呜呜”

内室空旷宽敞,几个婢女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只能忍了又忍,等主子前来。

在偏僻的角落里,一个浅红色宫装少女由透明渐变成实体,然而这其中的婢女都没有看见,就在几米之外,竟然大变活人!

床榻上的小孩抹着眼泪,又不敢在脸上挠痒痒。

他生得圆润可爱,粉雕玉琢,双眸灵动聪慧,那张脸比善财童子还要清秀精致,又有着独属于这个年龄的天真稚嫩。

好好的一张脸,起先只是满脸通红,没过一刻钟,逐步变为密密麻麻的红疹,再然后,竟然有了一些小红痘。

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泪哗哗往下流,止也止不住。

“我要死了吗?”

似乎察觉房间内多了一个人,小孩泪眼朦胧的歪头看去,见多了一个陌生女人,一瞬间的害怕和惊惧让他误以为是母妃,顿时嚎啕大哭,大滴大滴的眼泪像串了线的珠子,透着楚楚可怜的懵懂。

“额娘,额娘,”

“呜呜呜,天花好可怕,玄儿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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