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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夜半歌声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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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遁形-四十七

桔子粟/文

松柏笔直地立在两边, 树顶高高耸上去,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 底下的枝叶却又痴缠在一起,织成墨绿色的网。

就是在那片网里,冒出了那么一个影子,几乎融进树林里的黑色,黑色的鸭舌帽,黑色的口罩,以及暴露在两片遮盖物之中的,没能分辨出具体颜色的眼睛。

他在那儿藏了多久?

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目光相接的一刹那, 对方已经飞快转身,往树网的更深处走去。

非常可疑的举动, 让人很难不产生疑心,再由这份疑心化作实际行动, 追上前去一探究竟。

那人速度很快, 借着绝佳的地理位置优势, 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因此只能朝着大致的方向追过去,心里没有确切的目标,所以在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土地上那一抹亮色时,脚步就迟缓了下来。

不过片刻的愣神功夫, 却再也追寻不到那人的脚步了。

时温索性没有再追,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一开始只是觉得熟悉,心里却没往那个不可能的方向去想,等到真的看清时, 腰差点没能抬起来。

是周已的东西。

准确说,是她送给周已的东西。

得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情了,省里举办射击比赛,尽管枪法完胜局里几乎所有的同事,但由于是新人,所以依旧没有几分代表市局去参赛的可能性,结果大家公认的冠军选手周已不知怎么地,竟然在内部比拼中失误了,机会便落在了时温这个本没有机会的新人头上。

事实上,根本不是不知怎么失误,而是故意失误。

因此,在拿到第一名后,抱着“这本就该是师父的荣誉”的认知,以及,“现在的成就也的确离不开师父的帮助”的感恩心情,回来后就将奖牌送给了他。

对方不知是上述哪种想法的支持者,又或者对两种观点都颇以为然,连推辞客套都没有就接下了,还发出了“长大了嘛,出门都知道给师父带纪念品了”这样老气横秋的欣慰感叹。

省厅专门请人打造的金牌,确实很精致,没有人会不喜欢,所以也不奇怪周已收到后会天天带在身上,放在左边最贴近心脏的口袋里。

也庆幸是这样能讨得他珍惜的东西,才能够在一次出任务时,牢牢地挡住刺向胸口的锋利刀尖。

据说刀尖已经没入了那层薄薄的运动外套,却也只到这一步,再也深入不进去。大概是购买时被商家反复投喂过“此刀见神杀神遇魔除魔”的定心丸,所以持刀者那一刻仍然执着地尝试了几下,最后在“这警察该不会是铁做的吧”和“去他二舅奶奶的削铁如泥巴黑心商家误我”两个念头之间徘徊的间隙,让周已抓住机会反手扣在了地上。

这件事刘钦炜也记忆犹新,因为他还趁机调侃过:“多亏是made in省厅啊,质量扛得住,如果是从市局拿的奖”

后面的话溜到嘴边,碰见从面对面站着的时温那儿传来的眼神暗示,硬生生转了向,变成了一番感人肺腑的吹捧,由此获得刚巧路过当时还是副手的现任局长的称赞。

等领导走得没了影,气氛忽然转向,连一贯淡定的时温都没忍住弯了嘴角,周已更是笑得直不起身子,笑完揉肚子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是三人里的领头羊,必须维护老大的颜面不能带着底下人胡闹,于是又给笑得最厉害的男性手下来了一记铁砂掌,拍完后才想起自己是个断掌手,不知怎么补偿,最后下了班带着两人去撸串嗦粉作为结束。

往事历历在目,嘴里似乎还残留着烤五花肉的油腥味,转眼间三个人就只剩下两个,领头的那一个只剩下几张定格的照片,需要时刻回忆才不至于忘记那张笑脸。

奖牌上的刀痕却还清晰依旧,警徽被一劈两半,再难弥合,唯独剩下连接着奖牌的半截断绳,旧得看不出本来色彩,勉强证明时间已然流逝。

“我记得,这个绳子是师父自己编的。”话出口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艰涩。

连忙清了清嗓子,慢慢地接着说,“他后来一直把这东西戴着当配饰,有些人笑话他,他就说这是他的救命恩牌当然不能离身。明明一直这么宝贝着,后来整理遗物的时候却怎么都没找到了。”

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半点线索都没捞着,甚至有些荒唐地想,总不能是这么块牌牌也成了精,不堪哀痛索性跟着所有者原地羽化登仙,一起走了吧。

毕竟,骨灰里也没有金属熔铸过的痕迹。

如果真是那样也是好的,他们这些人不能陪着师父一起,有这个老物件作伴也是好的。

目光从奖牌上抬起,视线里出现半张剪影,低垂的睫毛,冻得泛红的鼻尖,还有一言不发的抿紧的嘴唇。

那时候也有在想,到底是她得来的东西,多少存了点她的意识。能陪着,也是好的。

视若珍宝,要紧紧贴在心口护着的,总要带走些什么吧。

“我们都没有看到他火化。”两片淡色的嘴唇动了动,声音顺着呼出的白气飘出来,冷冷清清的,一下就融进了墓园的寒风里。

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也许嘴唇努力有过动作,但终究没发出声音来。

这样的事情之前就有过。

他们两个人得知周已去世这个消息的时间一个比一个晚,都没赶上他最后一面,甚至搞不明白家里人是怎么想的,直接从医院的病床上拉去火化了,连瞻仰遗容的机会都捞着,简单操办的葬礼上,也只能对着一坛子无情的骨灰寄托哀思。

葬礼是简单操办的,前去吊唁的人却还是很多。时温这些年得罪不少人,也有些纯粹是嫉妒的,拣着机会便要落井下石打压她两句:冷心冷肺的家伙,再生父母一般的恩人没了,别说掉一滴眼泪,眉毛竟然都没皱一下,十足的没良心。

但也有真心实意站在她这一边的,想要回击,却被拦着。

紧接着就听见了那两句——“一坛子毫无标记的骨灰,怎么能证明是他?”“不是他,就配不上我的哀悼。”

很简单的两句话,没什么语气起伏。可莫名其妙的,室内的空调好像就失了效,他一下子觉得掉进了冰窟,从头凉到脚。

尽管后面爬出来了,也还是有后遗症,一天天跟个偷窥狂魔似的盯着,生怕她一下子就冲过去把医院和殡仪馆掀了。

挖地三尺找一个人,听上去好笑,但时温真的做得出。他知道的。

不过她后来到底什么都没做,每天踩点上班延时下班,照常处理案子练书法,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就是发呆的时间多了些,偶尔路过支队长办公室,站在那儿,就是一具会呼吸的蜡像。

因为会呼吸,所以活着。活着,就得承受更多。

也正因为如此,谢傲雪的案子出现时,他表面上装得痛苦,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至少大家能聚在一起,一群人总比一个人闷着好,有事情占据时间总比闲着发呆好。

然后就忙到了现在,一直到今天再来墓前悼念。

“温哥啊。”

按理来说,她冷静了这么多年,偶尔一回受刺激过了头冷静不下来有些荒唐想法也正常,这才是正常的二十多岁的青年女人应该有的表现。

可是——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我也不愿意相信,可它就是既定的事实了,我们能做的只有接纳它,好好的,让师父安心。”

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东西确实出现得突然,也不该在这儿,但可能是当时发生了什么,或者火化的时候,人多事杂的,就”

连自己都有些说服不了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就是搞丢了吧。”

沉默。

像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

刘钦炜动了动嘴唇,努力地还想再说点什么,面前的人却忽然转了过来。

剪影就变成了完整的一张脸。

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拓印在他的瞳孔上,又反射进她的视线里。

是这样的自己。

时温别开眼,目光在半空停住,顺着刘钦伟站立的位置延申下去,一直到楼梯倾斜向下的尽头。

乌黑的发顶、平直的肩线,然后是淡灰色的大衣和笔直的双腿,一点点地升上来,最后完整地出现在视野里。

似乎是也看见了她,定定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收回转出去的角度,直接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

“早啊,时副支队长。”孟彧停在同一级的平台上,“刘警官。”

“欸,你也,”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刘钦炜试探着问,“有人在这儿?”

孟彧让他这古怪的问法逗得笑了下,下巴往他们斜侧方抬了抬:“来看看已哥。”

留意到墓碑前的花束、酒杯和烧得几乎没了影的烟,他道,“你们已经结束了啊。”

“是啊。”刘钦炜说,忽然想到孟彧似乎是周已介绍来的,再听他的称呼,两人也很熟悉的样子,于是问,“欸,师父当时火”

视线让人挡了一下,没说完的那些话,也被突兀响起的女声盖了过去:“你经常来这?”

面前多出一个人,空间一下子变得狭窄,刘钦炜只得后退一步,就这么跟孟彧隔开了距离,听见他的声音从更远的前面传来:“还好,没事情的时候会来看看,但最近一直在市局那边。”

所以就不怎么来。

所以呢?

问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

想要问问他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

“以后不用去了。”却并没有听见预想中的问题,似乎纯粹只是想掩盖刚刚自己预备抛出去的话题而已。

刘钦炜不由得看了眼面前的时温,又听见她说,“谢傲雪的案子结了,这段时间谢谢你。”

孟彧一愣,也忘了去认真分析,她平静面容下那一点几不可见的紧绷是出于什么原因。

只想着,这就是告别了?

时温,其实,名并没有什么意义吧,并没有什么“终温且慧”的寄托,真正值得在意的实际上是姓吧。

时——石,石头做的心也该让水消融一点的。

不至于这样,不至于只是——不用去了。谢谢你。

这样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

“那些骨头,都有结果了吗?”太过于急着抓住机会,因此不自觉地,就往前走进了一步。

从个人距离到亲密距离的跨越。能闻到对方身上不小心沾染的香烟味,路过树林留下的青草的气息,还有顺着起伏的胸口从空气里流过来的,她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全都融合在一起。

“这是个大案子吧?”

“这个案子归省厅了。”按照往常,她应该第一时间和他拉开距离,这回却没有,像全然没感觉到异常,或者不适。

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那首歌。”孟彧问,“谢傲雪的那首歌,歌词有没有可能和烂尾楼里的秘密相对应?”

时温回过头,去看刘钦炜,然后从略远一些的那张脸上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离孟彧有些太近了。

她索性整个地转过身去,状似无意地往侧后方移动了两步,站成安全的等边三角形。

“法医拼好那些骨头了吗?”

刘钦炜摇摇头:“时间太久了,又零零散散的,还需要时间,目前就我知道的拼得最完整的,都还有脑袋没找到。”

“有没有可能,她本身就没有脑袋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时温身上的孟彧,当然也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不论无意或是刻意,还是远离了,他收回目光,看着刘钦炜,“我记得有一句歌词是这么唱的,白云轻飘飘,人呀没头脑。”

轻松地唱出准确的曲调后,他又说,“还有一些,比如没眼睛,手啊脚呀的,像鬼谣一样,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匹配当年烂尾楼里发生的那些事情。”

时温和刘钦炜对视一眼,日记本是在审讯即将结束的时候谢恩行才说出来的,当时直播已经断了线,所以孟彧并不知道这回事,事后,他们也并没跟他提及内容。自然,他就不知道这些信息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的残酷事实。

手顺着裤缝线上移到腰间支着,刘钦炜抿唇思考着,怎样用最精简的语言跟他把所有信息大致汇总一下。

提纲还没来得及在脑袋里成形,先听见了时温的声音:“这个信息会一并汇报给省厅的。”

并没有告诉他。

完全是本能反应,刘钦炜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想起,孟彧这尊神和别人不同,能从小表情里看穿人的内心想法,于是马上借着点烟的由头背过身去。

时温是怎么想的他暂时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一定要和她统一战线的。

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再加上有手掌的隔断,火苗总算不那么脆弱。

他抽了口烟,听见时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去看周已吧,我们先回去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回答,倒是感觉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回头发现时温已经下了一步台阶,于是赶忙对孟彧道了别然后跟上。

车子在外面停得久了,好半天才发动成功。刘钦炜伸直脖子往外看了看,确定连头发丝儿都不会被孟彧看见了,才放松下来,开口问:“日记本的事,不用跟他说吗?”

时温摇了摇头:“他毕竟是外围,就算是赵斯若,她也不知道这些。”

也就是说,外围,终究是外人吗?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保密原则嘛。

刘钦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透过车窗玻璃看了眼停在旁边的黑色suv,转回目光,驱车离开。

白墙棕树一一远去,街边逐渐出现人影,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门庭若市的粉面馆子、角落里不起眼的五金店一间间地过去,然后是拔地而起的高楼,一幢接一幢。

又回到了市区里。

车流量增大,车速就慢了下来,窗外的景象缓缓移动着进入视野。还没营业的商场,挂着“营业中”的咖啡店,有人推门从面包店里走出来,手上提着看不见内容物的小小一袋。

再往前,是将电动车往外推的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分不清性别的女人,奔跑着追赶公交车的校服少女,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的少年,还有——

戴着白花的、气氛沉重的稀疏队列。

“这个葬礼……”旁边的驾驶座上传来啧啧的咂嘴声响。

时温从车窗上移开目光,去看声源:“这是在办葬礼?怎么看着跟平常那些不一样?”

刘钦炜熟练于一心三用,眼睛留意着前方道路情况,手上开着车,嘴里分神给时温科普:“因为这也不是平常的死亡啊。”

时温:“?”

踩在油门上的脚转移到刹车上,他继续说:“就是这边的一种习俗,横死的有横死的搞法,正常老死或者病死有病死的仪式。而那些自我了断的人呢,又有另外一种方式,他们是不能像正常老死或者病死的人那样办葬礼的,但是又不能完全不搞,所以就这样简陋地搭个棚,亲朋好友排成队,跟着和尚师傅一起转悠,嘴巴里要念词祈祷但是不能发出声音,就相当于是在偷偷摸摸地帮忙说情了。”

遇上需要礼让行人的斑马线,他慢慢停下车,“活着的人忏悔,死了的就在下面少受点罪。”

“要知道,”他看了眼时温,说,“自杀身亡的人,传闻中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八十一道折磨并且永世不能投胎为人的。”

古怪的说法。

时温是不信这些的,所以即便有听过也从不会放在心上,但也许是受之前某件事的影响,此刻其中的一个词却牵动了她的神经。

自杀。

奇怪着,口里就不自觉地念叨了出来:“又是自杀?”

“是啊。”刘钦炜暂时没听出异常,只捡着话头感慨了一句,“而且看这儿就这么几个人,还有这寒了吧唧的场面,估计生前人缘不行,没人愿意来帮忙。”

“不然一般这种场面都是很多人的。”

似乎是发现了同伴的不解,他又说得仔细了些,“自杀死了的多少让人唏嘘,所以即便平常有些小纠纷,这种时候也会来帮帮忙,除非——”

没走几米,路口就换了红灯,车子不得已再次停下,回过头去,依然是垂着头的萧瑟队列,还有贴在白棚上的黑白对联以及横幅。

不知道掌事者是以什么标准来评判书法好坏,贴在明面上的那些文字恍若让人打散了的图腾,难窥其真实含义。

可即便如此,竟然还是很轻易地就提取到了逝世者的名字。

好像在哪儿遇见过。

这样想着,听见旁边传来刘钦炜的声音:“大家都希望他死。”

作者有话要说:  好险啊,差点因为我的愚蠢又把稿子弄丢了,还好瘫在床上的时候来看了眼存稿箱,发现竟然没有今晚的更新,然后在wps的历史版本里找到了这一张,wps真的yyds

主要是每天码完字感觉脑力就耗尽了,根本没有精力想多余的东西,尤其晚上躺在床上好累,连作话都不想讲。迷迷糊糊的

最后但是最重要的,感谢“郁三小”的地雷,这回应该是两个?非常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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